蕙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,对若姮建言道:“夫人要在这蔡国王宫生活一辈子,这样下去总归不行,我们还是想想办法”。蕙风已经改口,她不在唤若姮公主,改作唤她夫人。她继续道:“嫁过来以后,夫人和君侯根本没说过几句话,再这样下去夫妻都该生分了”。
若姮抚弄着蔻丹染过的指甲,眼神冷漠,缓缓道:“依你看,怎么办才好”?
蕙风打量着若姮的神色,只见她的面上似乎覆了一层霜:“我觉得夫人应该努力赢得君侯的心”。
若姮淡然一笑。嘴角带着不屑一顾:“这样的建议就不要提了。我是陈国公主,身份地位不在他蔡侯之下,我没必要取悦于他”。
蕙风沉默片刻,知道无法说服若姮,只是低低道:“可是我不明白,为何在周天子祭祀时,夫人和君侯看起来非常甜蜜,怎么一嫁过来反而成了这幅样子”。
若姮何等聪明,不仅美貌天下无双,而且非常聪慧,早已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冷冷地笑:“原因很简单。当时我是倾倒天下的公主,在众人面前跟君侯成双入对,满足了他的虚荣心。可是,真的把我娶回家,君侯自惭形秽,觉得自身无法与我的风华气度相匹配,他这是自卑,自愧不如”。
蕙风默默颔首:“夫人这样说我大概是明白了,夫人以前的确是天下无人能敌的公主,可是就连我,两个在夫人身边形影不离的人,也觉得夫人有的时候太过冷艳。奴婢觉得,蔡侯有自叹不如的想法,是可以理解的”。
若姮脸上有怒色,语气急促:“可以理解,那么他在大婚之夜宠幸侍女,还一下两个,也可以理解么,这件事情让我丢尽了脸”!
蕙风赶忙低下头,好言道:“的确,夫人养尊处优惯了,哪能受这个气,就连是奴婢,也气愤难平呢”。
若姮心底发凉,目光清冷:“丢下我两个人在洞房里,去跟卑贱的侍女厮混,献舞他当我是什么人”!这句话,脱口而出,担心说侍女卑贱让蕙风多心,于是便不再言语。
晚膳过去,蔡侯来看若姮。若姮依旧神态平和,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,但是脸上有端肃之色,蔡侯想说什么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只是心中暗叹,他的这个正夫人,即便在愤怒之中,无论是衣着、妆容、言语、动作,仍是完美的无懈可击。
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傲然之气,高贵的让人望尘莫及。她脸色很冷,即便是炎夏,看到这样的脸色,也能让人心凉,更不用说在冬季了。
只觉得,两个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鸿沟,随着时日推移,这条沟越来越大,恐怕日积月累,将会永远无法弥补。
两人仍是无话,若姮一直在整理自己的首饰匣,这首饰匣有什么好整理,各色首饰摆的整整齐齐,翻来覆去摆弄着,只不过是不想跟蔡侯说话做掩饰而已,蔡侯喝了会儿茶,便欲离开。
蕙风刚给茶杯添了热水,有心让两个人多呆一会,轻轻一瞥,看到蔡侯腰间挂着个衿缨。那衿缨非常眼熟,上面有大朵的扶桑花舒展怒放,正是若姮亲手制作的。于是惊喜道:“这不是夫人做的衿缨吗”?
终于找到了话题,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,蔡侯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,赶忙接话:“是的,这是夫人在祭祀时送给我的,从那时起,寡人一直戴在身上”。心中有一丝隐约的温情泛起。
蕙风继续惊喜道:“这个衿缨夫人本来做了一对,另外两个夫人也戴在身上”。说着拉着若姮站到蔡侯身边。
两人并排站到一起,两人腰间都佩着衿缨,两个碧湖青色,两个胭脂粉色,一样的颜色,不一样的花色,正好是一对。
凝固的空气稍微缓和了些,若姮脸上的冰霜也似乎融化了一些。她想起了闺中细细的心事,那时候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和渴望。爱情,曾经有过么?这么快就消失了?那时候期待中的“一生一世,坚贞不渝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现实打击得粉碎。本来嘴角浮起的一丝笑意很快消失无形。也许爱情,只是闺中少女的梦想吧。
蔡侯没有注意到若姮的神情变化,自顾自道:“这个衿缨,我会一辈子戴在身上。就连夫人宫殿的名字,寡人也给改成扶桑宫了呢,与夫人原先闺中居住的宫殿名字一样,也是感激夫人亲手制作的扶桑衿缨”。
若姮并没有半分感动,语气平和,话中带刺:“君侯又是何必呢!君侯的女人数不胜数,这后宫的侍女君侯个个都能染指,送君侯贴身之物的女子不在少数。君侯如若一辈子佩戴这扶桑衿缨,我还担心辜负了扶桑花一生一世,坚贞不渝的情意”。
蔡侯本来有几分触动,听着这冷冷的话语,脸色逐渐暗了下去。讪讪地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只能落寞离开。
看着蔡侯孤单地离开,蕙风心有不忍,小心向若姮劝道:“我看君侯对夫人终究是有心的。夫人这样冷言对他,只会把君侯推到其它女人身边”。
“其它女人”?若姮嘴角有几分鄙夷:“这后宫女人这么多,我可不关心献舞他在哪个女人身边。这后宫的侍女,恐怕他没碰过的女人是少数吧”!
蕙风怕多说下去,会惹若姮更加生气,于是噤了声。
若姮和蔡侯之间的冷战持续了三个月之久,直到有一天,怀孕的侍女芊陌自杀了。三尺白绫搭在房梁上,芊陌被发现时,身体已经发紫发黑,救不回来了。
蕙风听说这件事,高兴坏了。若姮和蔡侯之间的矛盾由芊陌引起。现在她死了,两人的关系就有回转的余地了。不过,她并没有高兴几天。
没几天,宫里传开了一种说法。正夫人若姮容不下这个怀孕的侍女,将她逼得自杀。流言传播的极快,传来传去,若姮很快就成了一个小肚鸡肠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恶毒妇人。
本来,宫人们对若姮都是毕恭毕敬,现在看到她,都是侧目而视,战战兢兢,心中非常惧怕。蔡侯似乎也听信了这种说法,他不在来看若姮,终日酗酒,和几个侧夫人混在一起,变得消沉。
蕙风非常生气,她气愤对若姮道:“肯定是那几个侧夫人背后使坏,将芊陌自杀的事情编排到夫人头上。夫人不能再沉默了,必须澄清自己”。
这样的事情也是若姮没有预料到的,从小过着父母独宠的生活,本以为嫁给如意郎君,怎知刚嫁过来就面临着一滩污泥。她红唇轻启,气质优雅地说: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我又何必去澄清”!
蕙风急道:“君侯要是也相信夫人眼中容不下人,那夫人在这宫中就太孤立无援了,夫人可要为以后着想,想想办法才是”。
若姮完全不屑一顾:“因为这些流言,君侯就不相信我,那君侯也太黑白不分。这样,我跟他也无半分情分。我才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”。
听若姮的话毅然决然,蕙风十分担心,若姮的公主脾气她十分了解,跟蔡侯决裂的事情,她完全干得出来。在这个时候,还是少说话为妙。
若姮与蔡侯不睦的消息传到了陈国宫府。陈侯和陈夫人万分焦急。不过两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。陈夫人自然是为女儿的幸福着想,陈侯则是从陈国利益的角度出来。这桩政治婚姻要想稳固,若姮和蔡侯自然需要夫妻和睦。
如婳也听说了这个消息,犹如被人在大冬天泼了一身冷水,从头凉到了脚。祭祀时两人一起逛街,蔡侯做万舞领舞时两人深情对望的情形历历在目,多么郎才女貌,让人羡慕的一对!本以为姐姐嫁了个如意郎君,两人不说举案齐眉,起码也能其乐融融吧,现在的情形,可是万万没想到。
陈夫人一下就病倒了,这场病来势汹汹,病得非常重。当时得知如婳受伤,陈夫人的痛心病就犯了,如今病更重了,卧床不起。如婳不用在学习箜篌,终日陪在母后身边。这么多年,母后一直是如婳的保护神,虽然如婳的记忆中只有这三年,但是母子情深,总是绕不过去的。
即使是再宠爱女儿,当女儿的幸福和国家利益冲突时,陈侯仍然倾向国家利益。他的气愤不亚于祭祀回来对如婳发火那次,他火急火燎休书一封,言辞激烈,陈述利弊,要求若姮马上缓和夫妻关系。信的末尾,特地强调陈夫人急病,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。只有若姮和蔡侯相安无事,陈夫人的病才有可能好起来。
这个陈侯,几乎是在用陈夫人的生命要挟若姮。
若姮拿到陈侯的家书,粗粗看了一遍,就将家书摔在地上。她气得浑身颤抖,将头埋在枕头下,整整哭了一夜。缓和夫妻关系,需要她这个骄傲的公主低下高贵的头,放低姿态,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。
没有了骄傲和尊严,她宁可去死。
蕙风也是一夜未睡,她不敢睡,守在若姮身边,她担心若姮伤心过度,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。